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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建高平】风雨玉虚观

来源:中共高平市委党校 发布时间:2023-06-02 【字体:

  我先后多次去过良户村,每一次都忍不住为这个精致的小村落心生赞叹。玉虚观是观看村中古建筑的必经之路,也是全村最古老的建筑。走进玉虚观,空荡荡的宫观只留下一些粗大的斗拱梁架、模糊的壁画诉说着千年往事,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滞。玉虚观始建于金元时期,明代重建,仍遗留了诸多元前的元素。玉虚观先为佛寺,后改作道观。三清殿内连环画式的壁画历经烟火熏毁与杂纸贴盖,早已面目全非,据人介绍内容是“老子八十一化图”,而玉皇殿的殿门更被介绍为吸收了蒙古包风格的壶门。透过这平淡无奇的物件,仿佛让人看到了千年的风雨,一座小小的玉虚观,竟成为元初佛道之争的见证。

  中国自春秋战国时期,已形成诸多思想流派,儒家、法家、道家更是成为历代统治者使用的思想武器。东汉初年,佛教初传中国时,不仅屈从于国内的夷夏观念,其剃发修行、不敬父母的教规更与儒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的观念相冲突,起初佛教是处于下风的。一些精通儒道思想的早期佛学理论家不得不依附于黄老道术以求生存,甚至用儒家、道家的思想解释佛学观点,以求民众信任,其中佛门流传的《地藏王菩萨本愿经》又名《孝经》,就是佛教吸收借鉴儒家文化的证明。在随后的传播中,佛教在不断完善理论体系,吸收社会上层人士信奉的同时,更加注重对底层人民的传播,也就是俗称的走群众路线,最终战胜了本土的道教,不仅不需依附于道教,甚至后来居上。从哲学上看,佛教道教虽然都是唯心主义,但佛教理论系统深奥,特别是诡辩论更加受到封建知识分子的推崇,而道教理论相对粗浅苟简,相形见绌。从针对基层的宣传动员上看,佛教可谓是不遗余力,我们从唐人小说杂记《太平广记》中可以看个端倪。《太平广记》是教外人编集的小说杂记,其中有“异僧”“神仙”“女仙”“释证”“报应”等分类,尤其是后两类在吸引底层民众上可谓煞费苦心。“释证”“报应”使用了类似现身说法的方式,告诉大家某年某地某人因信佛,或免除了清平世界的灾难,或在乱世中逢凶化吉,甚至违法犯罪也得到赦免,不怕妖魅为害,不怕病疫近身,死后也被接引到了西方极乐世界。卷中数百条释证无不让人动心,而付出则极其廉价,只要念念经就可以,不识字的对着经卷焚香礼拜也行,底层民众不堪困苦,便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理,成为佛的信徒。而道教在争取群众上所讲的神话鬼话大而无当,没有多少吸引力量。道教宣扬的修成神仙可以白日飞升,但所用的水银、丹砂等贵重无比,一般人买不起,炼制过程更加艰难。可以帮助修炼的“肉芝”“千年人参”一般人也碰不上,某些山中的洞穴直通仙境,但深山中狼虫虎豹出没,一般人也不敢冒险尝试。最基本的,人都难免一死,佛教说信佛可去西方极乐世界,反正死无对证,而道教说的可以不死,可以飞升,这种奇迹无从实现,宣传便不免破产。

  在佛道相争的过程中,为争得正统地位,便不免相互攻击,这为“老子化胡说”的产生提供了基础。《老子化胡经》主要讲老子出关,渡流沙,入天竺,叫弟子尹喜化为佛陀,教化胡人,佛教由此而起。而佛教也不甘示弱,声称三圣东行化为孔子、老子和颜回,甚至说宝应声菩萨、宝吉祥菩萨化为伏羲、女娲,以此来抗衡道教的老子化胡说。刘宋时的僧愍在《戎华论析顾道士〈夷夏论〉》中首次提出了佛祖弟子摩柯迦叶转生为老子。

  《老子化胡经》自南北朝以来便为佛道二教的一大公案,双方围绕此书的真伪,辩论了上千年。至唐高宗、武周时,佛教受到朝廷支持,先后两次下令焚毁《老子化胡经》。但当时执行不严仍流传于世。元初,全真派道士丘处机不远万里觐见成吉思汗,被封为大宗师,掌管天下所有出家人。之后其弟子李志常掌教期间趁势扩张,侵夺佛教庙宇田产,大肆宣扬《老子化胡经》与《老子八十一化图》,宣称老子神通广大,能随着时代的前进而变化为各种形象,这不仅引起佛家弟子的不满,同时也引起了统治者的强烈反感。佛教以《老子化胡经》是伪经为由头,两教再次展开大辩论。全真道在宪宗八年和至元十八年的两次辩论中败北,元朝廷两次下令焚毁道经,退还佛寺。《老子化胡经》首当其冲彻底被毁,明《正统道藏》和《万历续道藏》皆无存录。近代在敦煌藏经洞中,人们发现了《老子化胡经》卷一、卷十,不免又引起对佛道之辩的回想。而玉虚观近千年来,默默地站在那里,讲诉着过去由寺庙改为道观的经历,壁画《老子八十一化图》褪去铅华,是不是在感慨老子“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观点的真髓?

  人皆称玉虚观后殿大门吸收了蒙古包风格,想来也是臆断,如果此门金代初建便是这个风格,又与元朝有什么关系?如果明代重建是这个风格,那就与元游牧文化更无关联了。其实,这不过是传统建筑中壶门的一个造型而已。壶门最早来自中亚地区的建筑,如清真寺的拱形大门上端或呈圆弧状、或向下翻卷的锯齿状装饰,它随着佛教文化的传入而逐步发展开来,佛教建筑中能显示尊贵入口的地方一般都会采用壶门结构,在佛造像须弥座、佛塔宝刹、神龛壁藏也经常见到壶门的影子。从审美上讲,曲线装饰出现在横平竖直的门框结构上,也使其柔和生动而不呆板。学术界曾有“壸门”“壶门”之辩,认为“壶”是“壸”的笔误。壸在《尔雅》中解释为:“宫中衖谓之壸”。新华字典中解释为“古时宫中的道路”。因此,“壸门”一词在词义上难以与中国传统建筑与家具中的壶门相关联。

  我一直认为,壶门这个名称直接来源于中国工匠的创造。我国古代建筑与家具制作主要以社会中低阶层的民间工匠艺人为主体,受文化知识程度所限,他们对结构部件的命名,往往联系日常生活中具体的物件,强调直观和象形。例如建筑中“斗”“拱”“耍头”“下昂”等等,还有家具中的“马蹄脚”“裹脚枨”“炮仗筒”“瓜棱腿”等等结构名词,既琅琅上口又鲜活生动,便于师徒之间代代传记。壶门结构的轮廓形状,其线条的波折起伏都与壶的形状相似,因此工匠们以“壶门”来命名可谓合情合理。《营造法式》中大量吸收了这些由工匠创造的建筑构建名称,详细规范了以石料、木材等方式制作规格与工艺方法,还进一步规定了不同施工方式中所限定的工时、用料规格、用钉用胶数量等等,以此对工程项目进行管理与核算。例如在《营造法式》卷第二十四中记载:“鋜脚壶门版,实雕结带华(透突华同)每一十一盘一功”,也就是说雕刻壶门板,以实雕、透雕、浮雕方式雕刻结带花作为装饰,每十一件记为一个工。

  历史就是如此玄妙,圣人创造的思想,最终要靠这些底层工匠刊印的书籍、建造的房屋、制作的家具来承载。哪怕在当时,他们只是为生计而劳作,在那些官员手下渺小如草芥,甚至不值得在自己的作品中留下名字。但站在这玉虚观中,我们不难发现,工匠与圣人是同等的伟大,是他们共同创造了历史,创造了这精神与物质的中华文化,古今中外莫不如此。(申小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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